文／公子無忌

七月二十二日夜，就是廣電總局下發調控真人秀《通知》的那一晚，我獨自在島上喝茶，遇見一向愛看真人秀的總鉆風，他問我道，“公子可曾為真人秀寫了一點什么沒有？”我說“沒有”。他就正告我，“還是寫一點罷，畢竟我一直很愛看真人秀的。”

風格

在我的印象里，總局的規定一向是很萌的。

之所以這么說，是因為相較于其他的國家部委，每一次下達通知，無論是內容或者表述，它看起來都不是行政機關慣用的高冷的風格。

不信？來讀一下這段表述：“大多數電視真人秀節目導向正確、內容健康，受到社會好評。但也有些節目既不攀登正能量的高峰也不觸碰負能量的底線，’有意思’但沒意義，收視率雖高但缺少價值引領，有的甚至傳播錯誤價值觀或流于低俗，引起輿論批評。”

如果你肯再花時間檢索一下過往的說話藝術，就能想起很多耳熟能詳的金句和經典之作——能早戀但不能成功，電視劇里不能有婚外戀和一夜情，胸不能露出太多，等等。

那種娓娓道來的文風、同時又不回避問題的敏銳度，一改刻板的行政語氣，讓你覺得像是一位在對你諄諄教誨、循循善誘的長者。

自慚形穢之下，島叔不僅想起了自己的中學時光：在那些不可描述的青春時光里，島叔也有過一些不可描述的被總局禁止過的橋段，甚至就曾是那個人氣雖高但不能給大家提供價值引領的少年，每次考試，既不能沖擊年級前幾名的高峰，也不至于掉到倒數的底線，這種成績——簡直就是沒有意義。

然后，島叔就這么渾渾噩噩、沒有意義地長大了。

管束

翻開《三國志》，開篇當然是關于魏武帝曹操。作注的裴松之引用《曹瞞傳》說，年輕的時候，孟德同志也是一樣的孟浪，“好飛鷹走狗，游蕩無度”，活脫脫一個充滿負能量的少年。他的叔父看不過去了，經常跑到他爹曹嵩面前告狀。不能忍的曹操同學下了個套，裝作中風，叔父看見后忙去告訴曹嵩；等老爹一來，曹操又立馬恢復原狀。在老爹的質問之下，孟德很委屈地說：“都是叔父討厭我，才會老希望我出狀況。”

調皮的曹同學，最后終成一代梟雄；當年的惡作劇的最初初衷，或許也是跟每個叛逆少年一樣的心理：“叔父同志，管得著么你？”

總局的新聞，毫無疑問地被網友熱情地頂上了頭條，讓中國搖滾的中流砥柱情何以堪。半小時之內數萬條評論中，或許就有正在看文章的你的貢獻。你的吐槽或許也很質樸：“憑什么要管我們看什么呢？”

幼稚的少年啊，這可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。

教化

在中國漫長的文藝傳統里，有那么兩股正邪不兩立的力量一直此消彼長：政治正確的“教化派”，認為文藝作品應該具有“風”的力量，用本門圣典《詩經》諄諄教誨，使每一個少男少女都能成為有道德的人，每一個從事文藝的人，都應當修煉“文以載道”大法；自由主義苗頭嚴重的“文藝門”，則以莊子為源頭，看重“純文學”心法，其門下不僅有放浪形骸的門人，還有走火入魔的“抒寫性靈”劍法。

當然，你能猜到，還有很多如島叔一般的俠客和文人，喜歡“雙修”。

總局君同樣是喜歡“雙修”的——“有意思但沒意義”，已經清楚地點出了這一點追求：真人秀節目，你們不僅要有意思，而且還要有意義！

催逼壓榨是嚴肅的愛，高標準嚴要求才能出精品，總局的希望苦口婆心。

“同情地理解”，將心比心，你們才能明白總局的良苦用心。

是否

島叔有一個疑問：為什么載道大法看起來是如此政治正確、道德高尚，卻依然有那么多牛X的文人投入莊子的門下？

這個話題要是展開了說能扯上三天三夜。但是主要的原因無外乎幾條：1、每次吟詩作對事前都要祭拜往圣前賢或者大喊三聲“我的三觀很正”，會顯得很傻很無趣；2、不是所有的文藝形式都適合承載沉重的道，就像你不能要求東北二人轉里都得表現民主公正富強和諧的內容；3、不管我出自哪個門下，只要我的武功高超引來粉絲無數或者知音唱和，我覺著自己就挺滿足的；作為一個智商和情商正常的人，你必須明白的一點就是，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你。

我想，上面的原則應該不難理解，并且大約是正確的。那么，問題就來了：真人秀是不是承載宏大命題的合適載體？

或者話又說回來——我只是想安靜地看一檔綜藝，我想看見喜歡的明星，只是想安靜地笑一笑、或者放肆地放空一下，工作已經很累了，還得在綜藝的游戲環節中看見人性、看見道德、看見社會問題、想一想“這個世界會好嗎”“世風為何如此淪喪”，才是一個合格的、同時追求價值與意義的合格觀眾？

原諒我又想起那個不合時宜的段子：為了創建文明城市，全城的人哪怕去打個車、買個煎餅果子，都要先背誦一下核心24個字。

誠然

總局真的是萌萌的。

至少，他們做了很多好事：禁止在電視劇中插播廣告，雖然有很多人喜歡看廣告；禁止名人主持養生類節目，以免不明真相的群眾輕易聽信；禁止電影電視中出現過多的兇殺色情，以讓祖國花朵健康成長……

而且，他們很多時候其實也沒有那么冷酷無情面若冰霜哦。比如曾經讓很多體育解說員和時政播報員崩潰的“不能在節目中使用英文縮寫”，NBA要說北美男子籃球聯盟，CPI要說物價指數等等，其實執行起來也沒有那么嚴苛。比如，大家都耳熟能詳的“PM2.5”，幾個人會說“細顆粒物2.5”？“APEC藍”，你聽過誰說“亞太經合組織中國會議期間的北京藍天”？

所以，少年們也不必起勁黑他。藝術本就來源生活，生活中有的，再怎么粉飾也不會消失；生活中沒有的，造勢也不會成真。電視劇中沒有成功的早戀，現實中確實有成的；屏幕里回避的一夜情婚外戀，也依然在上演著。藝術中，最珍貴的是什么？從哲學家到藝術家到文藝理論家都會告訴你，是真實。

是的，只有真實才是最為打動人的力量：這就是為什么《爸爸去哪兒》、《真正男子漢》叫好又叫座的原因：雖然都是請了明星，但他們設置了場景，在場景里，明星作為普通人，展現出真實的行為和反應。

這就夠了？對，這就夠了。如果有一檔綜藝節目“有意義”但“沒意思”，估計收視率和口碑都不會很好。畢竟，“有意思”才是底線。如果連這個都沒做好，再多高大上的主題加進去、讓明星說再多政治正確的話語，也都無濟于事。

相信觀眾的審美和鑒別力，相信市場的力量，相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，道德水準是有底線的，這不是我們常說的話嗎？

島叔想起一位影評人點評國產爛片時的話：故事都不會講，還讓大家去理解導演意圖、深刻涵義，坑爹呢？

（來自微信號“俠客島”）